春山冷

• 尽力模仿原著

少年被截断的寿命被他灌注在那颗假牙里，等待着两千五百年后重见天日带着他的朋友们亲人们，那些不得不早早再见的人们，那些丰碑们，再一次立于青天白日下，延续着他们的生命。

两千五百年一夜。

这漫长的一夜仍看不见任何结束的踪迹。

刘技术员叼着烟，打了几次火石，没有打亮，火机大概是已经没气了。吸烟这类纯粹的娱乐行为在如今这个时代几乎灭迹，流浪时代里物资匮乏，人心更加贫瘠，工业资源和人力全数投入到地球推进和地下城中。刘技术没打着火，将火机丢到一旁，吐出烟收到口袋里，开门进入驾驶台。地球已成杂乱的星球，流浪地球法显然不会对随处丢垃圾做出规定。

虽然已经到了流浪地球日永夜时的深夜，驾驶台内仍然坐满了人，仪表操作的声音嗡嗡回荡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像是一群勤劳的工蜂。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加班，努力完善最后的系统，希望能把所有未来可能遇到的系统bug处理掉。刘技术一路向里走，路上没有人抽出空来和他打招呼。总指挥室内李研究员仍在做着最后的检查，操作的速度和他年轻时候引以为豪的快速相比几无退步。

“Final checking……一切指数正常，好了！”头发斑白的刘技术在长时间驾驶后有些疲惫，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总指挥室外嗡嗡的蜂鸣逐渐停下，最后一次系统维护也到了尾声。

李研究员兴奋地翻阅着报告，他窄小的镜片上反射着冷光，“刘启你看，这个系统多么完美，各种突发事件都考虑到了。重点是全自动——这回是真正的，全自动！哪怕是个白痴来操作，操作台的这套程序都足以自行运行数百年！够那些白痴重新学习掌握推动系统的核心技术了。”

“知道了李一一。我信不过你的全自动，但是，我还是相信外面那一大群靠谱的研究员的。”刘技术扯起嘴角笑了笑，像年轻时那样和他最后的朋友开玩笑。

李研究员还在恋恋不舍地翻看着他那套全自动系统，嘴里不断念叨着“完美完美真的太完美了”，然后突然抬起头，像是刚发现刘指挥那样，“你到了，车队里的人都集中好了？”

“把愿意来的人都带来了。我可是天才，这点事情简单得很。”刘技术努努嘴，指向门外。人眼看不见的指挥台外停着数十辆救援车，是最后剩余还相信流浪地球计划的技术员和驾驶员开来的。在漫漫黑夜和风雪中，他们这些人躲避叛军的袭击，一路崎岖将各地火石完好地运载到指挥台，封存在仓库里等待下一批相信流浪地球计划的人启用。

总指挥台内有一扇小窗，灯光不及的远方是一片撕不开的黑暗。但是刘李二人似乎从那黑暗中，从那远方的地平线上，看到了汹涌翻腾着、带着对太阳无尽渴求和对他们这些人以及前辈们满腔愤恨的人们。

两人间的沉默不过转瞬，李研究员问了一个谜语：

你在平原上走着走着，突然迎面遇到一堵墙，这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这墙是什么？

这个古老的谜语盛行于刹车时代，那时的地球仍绕着太阳旋转，不断加速。旧时人类刚从日升日落的古老生活中被迫告知万物能量源头的太阳即将毁灭地球，整日惶惶不安，这样一则充满哲理与不安的谜语流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到了流浪时代，随着那些曾经见识过日升日落的旧人类一一死亡，地球不再自转也不再公转，对于背阳一侧的人们来说两千五百年的夜晚降临。未知的“死亡”恐惧变得可感可知可见，谜底也发生了改变。

“是黑暗。”刘技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又低声咳嗽了几声。

李研究员懒懒地坐在椅子里，剥了一颗糖：“我不要烟，谢谢。尼古丁不会刺激我思考反而只会给我的净化系统增加不必要的负担。我依然建议纯人类身体的你戒掉香烟这种无用的东西，当然现在这个时候讲什么有害身体有些过于滑稽。”

李研究员伸出手，他的手依旧光洁，一点也不像个经历过木星加速危机的老人。而他对面的刘技术，符合一切普通人类老人的特征，头发斑白，皮肤黯淡，两眼虽然仍有精光却也不可避免地浑浊。

两人相识于四十年前的木星危机中，本是同龄人。现在的差异来自于三十五年前的一项人类改造活动。木星危机后，“还我地球”的口号越喊越响。内忧外患下联合政府决定改造一部分内部人员的智力与身体，以期流浪计划的支持者能有更长久的寿命去等待真理到来的一天。身体改造来自于外骨骼相应技术，智力方面则搭载了基于MOSS人工智能的分析系统。李研究员在该项计划刚提出来时便兴奋地报名接受了改造，而刘技术，因为亲人的缘故拒绝了此项计划，作为普通人以驾驶员身份加入流浪政府。

年轻的、似乎还有漫长寿命的李研究员在空中挥舞着双手，“黑暗，是的黑暗。在这个时代里黑暗已经取代死亡成为人们最可感最可见的恐惧。在旧时代的人类心理学相信，日光与脑内激素分泌有关。长时间照射不到阳光会影响人的心理状态。旧时代仍有四季日夜交替，根据这项理论，人们相信陷入漫长冬夜的北欧中人会更容易得抑郁症。你看看，冬天，黑夜，消失不见的阳光，多么符合现在的状况啊！猜忌，抑郁，不安，不正是现实的写照！”李研究员的双手挥舞得更加激动，他似乎为几百年前的研究结果还能解释当下人类活动感到惊奇兴奋。

“现在还这么兴奋你们这些搞研究的都是疯子。”刘技术也放松下来，摸出一瓶伏加特喝了一口，“空间上脱出了地球仍有宇宙无穷的黑暗，时间上人再怎么也活不到两千多岁。上下左右困顿不出，疯掉了也正常。”

地面似乎传来的远方的脚步声、车辆履带的声音、炮弹炸响在地面的声音。两人置若罔闻，总指挥室外的人员也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人惊慌，也没有人准备反抗，他们来，本就是为了死。

在这最后的时刻，或许他们该谈谈共同认识的朋友。但是那些朋友们要么是死在了一次次灾害中，要么是扛不住绝望早早自尽，还活着的，也多半正在赶来反抗他们的路上。

刘技术想起自己的妹妹，那个被他骄纵着的女孩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他并不为此感到悲伤或者痛苦，在这样的时代里能不顾一切地按自己意愿生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为她感到快乐。只是，他希望，至少她不会在那第一批赶来的人里。风雪太大，路太崎岖，结局太过残忍，他宁可她在后方懵懂无知。

广播响起，召集流浪政府剩余的五千多人一同出去。人们平静地站起，向外走去。这样的时代牺牲已经是让人习以为常的事情。无数的人死在了岩浆里，死在风雪里，死在波涛里。无数的尸体，无数的残躯，矗立在地面，封存在冰里，被碳化，被冰封，却依然无损于他们的意义。他们是一尊尊人类不断对抗命运的丰碑。这剩余的五千多人，只是过往数以亿计的丰碑中少得可怜的、新的墓碑罢了。

李研究员嘴里的糖还没吃完。他把糖吞了下去，长大了嘴，指了指最深处。刘技术顺着望去，一排因为营养不良而稍发黄的牙齿间嵌了一颗黄铜色的假牙。

“还记得那两颗二十面体吗。一颗送给朵朵做临别礼物，另一颗化了在这里。我提前让MOSS把关于你的、关于朵朵的、还有许许多多人的记忆灌注在里面。

“人的尸体白骨化后脆化、最后完全腐烂消失大概只要数十年的时间。在严寒干燥的情况下会更长，甚至可能变成干尸。但是这些都是很少见的。我们这辈人，包括过去的那么多人，连尸体都见不到二千五百年的黑暗过去。

“但是这个东西，它至少能保持三千年不坏。

“所以刘启，我们还能看到未来的。我们一起，还有朵朵，还有王队何工和你的姥爷。我们都会看见未来的。”

李研究员咧嘴一笑，像个真正的少年。少年被截断的寿命被他灌注在那颗假牙里，等待着两千五百年后重见天日带着他的朋友们亲人们，那些不得不早早再见的人们，那些丰碑们，再一次立于青天白日下，延续着他们的生命。

明知门外风雪狂虐，一条条身影依旧义无反顾地走出温暖的室内，投入黑暗中，为着那无限远处的光。

END

不知道为什么lofter网站打开得好慢所以我好久没上（找借口

长久没上诈个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