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辕|九州】有风塘日记

  • 又名塘主之侄的养殖手册

某年月日。

试着像雷云说的那样写点话好了。

来到下唐的第二个春天。有风塘里虽然水汽充足、光线温暖,但是低洼积水处也不少,樱树根系浅,受不得积水,因此塘内除了一颗蜗居在西南角的晚樱外并无其他樱树。

我第一次到有风塘,将军一身玄衣站在门口,走起路来气宇轩昂嘴上却一路唠唠叨叨。尤其是他那些得意的花草,还要特意拉着我绕路去那里指点一番。虽然那时已近隆冬,他嘴里的“锦绣江山”也只剩下些光秃秃的树杈子罢了。

威名赫赫的息衍息将军私下里却是个老头子一样喜欢种花莳草的人,三四十岁的人非要天天一身黑衣裳、叼着个烟枪时不时还喝个烂醉。

之后没几个月就到了春天。将军叫过我去庭子赏花,许是看我抵触,那份心思也淡了下来。那时我还惊惶着父母的事情,心中还隐隐抵触将军,每日日课便逃回屋中把自己锁起来。交流也仅限于偶尔几次餐桌上的对话——他说我应。内容也无非是花花草草、无关痛痒的朝政、几句功课上的提点。

将军应该不是个寡言的人,但是那几句闲话后他也不再开口。我们两人就在跳跃的烛火下把这份难堪的静默伴着饭一口口狠狠咬烂吞下。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吧。尽管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又是一年春。有风塘引了一条活水,恰好流过我门前。前几日见着有几瓣花裹在流水里,想来是那棵樱树开了。

不想被仆人们看到又向将军报告,我一人按着模模糊糊的印象一路摸去西南角。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花草,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夜色里辨不清模样,就着星光勉强认出了几株海棠。也或许不是海棠罢,我也只在春节和母亲买花时才留意这些东西。

樱花花期很短,传言花开后不过三两日日便匆匆凋零。我本来还担心,为了等将军出门耽搁的几天会错过花期,好在传言大多有夸张的成分,又或者是代系更替、繁花总是次第开放又次第凋零。此时天欲破晓,我站在树下仰头看那团团簇簇的白花影子沙沙地摇动。夜里有几回惊醒,睡不着了就睁着眼等床头那扇窗突然变亮、便知日出破晓了。在室外看日出却是第一次。

花很好看,第一次看日出有了疏朗的感觉。我想起将军说他不喜欢樱,极盛而衰的东西他都不喜欢。我大着胆子爬上了树,找了个地方坐下便掏出纸笔记录。

树很高,我向上看去是一片摇曳的白花、向下望亦然。繁盛的枝桠在摇曳间露出了几分远处有风塘的景象,那里亦是生机勃勃。我写得慢,日头越来越大,原先被熹微晨光染得微暖的花瓣此时反射着刺眼梦幻的白,被风吹散、亮眼得像是梦境碎片呼啦啦地飞向远方。

我好像体会到将军衔着烟枪醉倒花丛的那一丝意味了。


某年月日。

那樱树我又去了几次。自以为天衣无缝却被衣角沾上的一片花瓣出卖。将军笑着拈下那花瓣时我有点窘迫,好在他没说什么。只是后来,除了日课外我还多了项任务——整理花草。

初时只是搬搬花草、松土浇水,渐渐的修剪枝桠的工作也交给了我,到最后,夏天将至,清理荷塘淤泥的活也落到我身上了。

初夏的阳光不算炙热,晒久了还是有点烫的。我赤脚将踩在泥塘里时,将军就在他那个铺了凉席的亭子里给荷花种子破口,说是这花在下唐不适应,开个口子才好发芽。又说这活考验刀工,稍有不慎就会把里面的胚芽给伤到了。还说他给白将军写信,“好好夸奖我的好侄子羡慕死那姓白的”,说罢就把信和种子抛给我,自己伸了个懒腰径自倒下睡了。

我不小心瞄了一眼,上面写了几句“息辕来了裁掉几个花匠将军府的开支不增反减哈哈哈”。

……应该像和我爹夸我懂事懂得帮衬家务意思差不多吧。


某年月日。

将军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青阳质子、一个是姬家那边的庶子。那天他们来拜访,我第一次见到蛮子,倒是出乎意料的清秀文弱。旁边那个高一点的眸色极黑,面色阴沉看着总感觉要提枪干架。接触几回后发现他们也是不错的人,不过总感觉有堵墙隔着,旁人可以隔着墙和他们高谈阔论,进到墙里见到真人、倒是难事。将军却说我和他们能成为好朋友。或许需要时间吧。

后补:姬野是从来不去学堂的,世子因为先生的偏见也越来越不想去宫里听讲。叔叔听说了之后把他俩叫来,说以后早晨也可以在有风塘与我一起早课。不过学费要再加点。

后来有风塘又裁掉了两个花匠。


某年月日。

荷花种子要先在清水里养,等到它抽枝发芽长出叶片了才可以种在塘里。将军给的种子都长得差不多了,虽然将军没提,我还是把荷花苗种到了池塘里。完事后才发现将军今日下朝早了,已在凉亭里乘凉,等我一弄好就招我去亭子里。

亭子四面都挂着竹帘,除了朝向荷塘的一面其他都放了下来挡光。此时有风,吹得水面波光粼粼。反射到亭子里的阳光也随之变得波光粼粼起来,像是祁彪佳那篇水明廊。这几个月的相处后我们叔侄比以前亲近多了,无事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话,直到我在那煦暖的风中不小心睡着了。

醒来时已近黄昏。粼粼波光仍在,“须眉若浣、衣袖皆湿”,我伸手去抓那水光又任它从指间流动。荷花幼株的位置似乎变了,有几株比原先更挺拔了,应该是将军又调整过位置。再过不久,这些我们亲自种下的花就要迎来盛放的季节。

我突然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荷花盛开,期待将军口中“一一风荷举”的景象,期待那随之而来的莲子羹荷花茶。还有那秋天久负盛名的十里霜红、冬天的磬口腊梅,将军口中的那个有风塘从没有像这一刻般吸引我、使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一见。

我开始适应有风塘的生活了。


某年月日。

盛夏时不下雨的南淮是极其闷热的。一波波热浪自地表升起,使人从底到头都被彻彻底底蒸了一遍。将军一如既往地跑了出去浪荡,剩着我们三人“勤加练习”。说是如此,也只有世子还顶着日头在一遍遍练习,我和姬野早就瘫在树影里奄奄一息了。

树是白花泡桐,长得不高不直,种在水边偏要把整副枝干伸到水面上去,最远的枝条已撑不住、部分浸入了水中。早先时候这树还会开一簇簇白带紫的小花,水面水上相互映照也是清雅景致,偶尔配上将军的箜篌,又是一番流水静默闲看花开花落的景象。过了六七月,花谢了之后就长出比巴掌还要大的叶子,一层一层的倒也成了夏日乘凉的好地方。

姬野歇够了,见水面上飘着泡桐的大叶片一时兴起,说要学戏文里那些“水上漂”的功夫,话音未落就跳起来跃跃欲试。几番劝阻无果,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野踮着脚尖在踏上第一片树叶的时候直接掉进了水里。世子被这边声响吓到,急忙跑过来却刚好被姬野用叶子盛水泼了一身,自然也连累了我。之后的演练时间全部用在了打水仗上,姬野还美其名曰“清热降火”。等将军回来了,我们仨就被堵在水里,一边看着将军敞着衣服吃莲蓬,一边磕磕绊绊地轮流背完了今早所学。

后补:那年冬天,姬野和世子带着羽然来有风塘玩。羽然吵着要去滑冰,结果果不其然地掉下了冰水里。


某年月日。

秋天到了,那丛难伺候的紫琳秋也到了开花的季节。叔叔吩咐我拿来两个精致的花盆,仔细地装了两株长得最好的拿走了。等他回来已是深夜,我还没来得及见礼就被他甩在了身后。

老仆说每年花开的时候叔叔心情总归不太好。

我不明白养了那丛养了十四年的花到底有什么意义,百里世子告诉我紫琳秋是晋北随处的野花罢了。我看着叔叔日复一日地精心照料,只等着它那短短几日的开放,沉默地把最好的两盆送给某个人,然后再沉默地回来看剩下的花逐渐凋零。

叔叔那日站在凋败的花圃前问我,“息辕,你说有没有比南淮城还要暖和的地方,终年种花都不谢,总是姹紫嫣红。”

我隐约意识到叔叔话里另有所指,但还是只能按照字面意思回答,“侄子听说这花本是晋北随处生长的野花,在南淮难养大概是水土问题吧。”说完觉得自己或许要宽解一下叔叔,“世事并非都能强求。”

一阵沉默,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接着叔叔又道:”……是啊,晋北的花长在了南淮,大概是个悲剧吧。“

后补:姬野和世子闯了祸,把城郊皇室墓室给弄塌了。叔叔把他们救回来,面上虽然还和往常一样笑骂他们不懂事到处闯祸,我却看到他眼里的疲惫不堪。

或许是因为那阵疲惫,叔叔再也没有料理过那丛紫琳秋了。


某年月日。

好久没记录了。

殇阳关之后朝廷局势突然紧张,弹劾叔叔的人多了起来、国主的态度也越发暧昧。帝都那边的消息似乎也不太好。叔叔喝酒弹箜篌的时间到了最短,也不再提给白将军写信的事了。

花还养着,只是每回出门时总感觉有人在监视我们。

……山雨欲来风满楼。叔叔,我该怎么办呢。


某年月日。

再次提笔已是天翻地覆。

所谓白驹过隙,十几年过去,亲朋离散、兄弟反目,世事种种,皆如流水。若不是有当年的记录,我还以为记忆里的那些少年时光全是我这个乱世中身不由己的走狗的一场幻想。

陛下自有他史书上的偷花跳板打枣子,我也有我的有风塘花开花谢。

多年无人料理,府上已经败落得不成样子。里头养着的花多是娇贵的种,自然受不了这十几年的荒芜,全被野草芜杂鸠占鹊巢了。那荷塘倒还在勉力支撑,稀稀落落的开着几支荷花,病泱泱的像是要随时倒下。干涸掉的泥沼里杵着几杆不知哪年结下的莲蓬,我摘了一个拿着走到亭子里。多年雨打风吹那帘子早就烂得什么也不剩,阳光毫无阻碍地直射进来,只是已经不再有粼粼的水光倒映。我敞开衣服,扫了扫台阶坐下,莲蓬干透了费了点力气才把里头莲子剥出来。那莲子吃起来全然没有新鲜时候的那股清香,只有无穷无尽的苦味。风里传来一句”莲子要新鲜的时候才最好吃“,我知是幻听也不费劲回头去看。

故地重游,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看、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写。这日记似乎可以继续但好似又无须继续写了。逝者如斯。

END

写成了流水帐……尴尬

以前中二的时候一直脑补息衍是那种”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世外高人。后来觉得一个体制内的中年老男人出于兴趣坚持种花二十年并成功研发新品种好像是个更加励志的故事【。

单纯出于对世界的爱而做点什么,总感觉是件很温暖的事情。(这个说的息辕啦w

以及海牧还播不播了……等的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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